▲《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和《碟中谍》整个系列不指望观众在离开影院后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忆某些情节,重要的是在特定空间里经历这些紧张的、快乐的、不会产生实质危险却打开人们感受的瞬间,离开影院的那刻,所有的瞬间和感受将不复存在,如同梦醒。图为《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剧照。
《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的上映是对好莱坞前所未有的演员大罢工最有信服力的声援。根据派拉蒙片厂的数据,截至《碟7》开画首周末,全球票房2.5亿美元。观众去影院是奔着61岁的汤姆·克鲁斯血肉之躯真身上阵扮演的超级特工伊桑·亨特。“阿汤”的巨星光环和这个系列持续的吸引力,证明了演员肉身所具备的不可替代性。电影里的伊桑·亨特驾着摩托飞出悬崖,惊天一跃,演员的“实拍”不仅是幕后报道渲染的素材,最重要的是,他制造了大银幕上无与伦比的瞬间,唤起“影院观影”值得存续的意义,暑期档娱乐大片的美德就是让观众在放映厅里拥有和巨星共命运的瞬间,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幻觉。
去年这时,阿汤被曝出在《碟7》片场辱骂工作人员的负面新闻,据说他在情绪最失控时吼了一句:“你们根本不能体会,我每天和电影工业同床共枕是什么滋味。”去年底,好莱坞票房复盘,阿汤主演的《壮志凌云2》以15亿美元全球票房被公认为“救市”,斯皮尔伯格导演不止一次在公开的场合评价“汤姆·克鲁斯正在以一己之力拯救当代电影的体验感。”《碟7》公映,看到大银幕上的伊桑·亨特像断线风筝翻飞在天地之间,就不奇怪英语世界的电影产业报道都公认“阿汤是肩负着好莱坞大工业命运的天选之人”。他在片场硬桥硬马的拍摄行为,他在“大于生活”的画面上制造的观看体验,以及最重要的,正在老去但奔跑不止的他本人,是这个时代的好莱坞所剩无几的底牌。
在《碟7》里,伊桑·亨特的敌人不是具体的人类,而是在自我学习的过程中拥有了自由意志的病毒程序,利欲熏心的西方政客认为掌握了这个人工智能程序就能掌握一切,伊桑·亨特却坚信这是个不能开启的潘多拉魔盒,要找到程序的源代码以阻止深渊般的未来。仅概述情节,《碟7》和《壮志凌云2》的主线有许多重合的元素,《壮志凌云2》也是目光短浅的政客认为算无遗策的程序将取代有经验的老兵,但最后反而是韶华易逝又有“短板”的老兵,做了程序做不到的事,救了所有人。情节线在阿汤的电影里不是重点,《壮志凌云2》和《碟7》是气质截然不同的两部电影。阿汤和他选中的导演们恪守着娱乐大片几近凋零的职业伦理:电影的故事是容器,真正的“内容”是借助情节发生的场面,是“非大银幕不可”的视听体验。而在《碟7》以及整个《碟中谍》系列,汤姆·克鲁斯不仅是主演,他通过这些电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形容词,用近30年的时间制造了一种好莱坞新传统,伊桑·亨特和《碟中谍》不断阐释并丰富着“阿汤类型片”——让一个明星处在永不停歇的悬疑和行动中。
《碟中谍》被认为是最能挑战“邦德”的谍战系列电影,第一部《碟中谍》从不太为人所知的惊悚悬疑谍战电视剧改编而来,相比之下,“邦德”更有小说原作的读者红利和时间积累的观众基础。进入21世纪的这20多年,“邦德”系列经历触底反弹,《碟中谍》系列则始终定义“娱乐大片”紧扣时代感的风貌,它们留下了背道而驰的两条路径。
《皇家赌场》和《天幕杀机》被认为是对“邦德”系列有再造之恩的两部关键之作,它们的共同点是向着角色的内心世界试探人性的深度,保留打斗奇观的同时朝有深度的叙事电影靠拢。“情感的深度”在《碟中谍》系列里一以贯之地被回避,阿汤和几任编剧、导演维持着“伊桑·亨特”的关键人设是“为了任务而不能和任何人发生亲密关系”,他是虚构世界里的“独狼”,事实上,他是带着“工具人”属性的,串联了不止不休的悬疑和行动,也是扮演他的阿汤的魅力放大器。《碟7》延续了《碟中谍》从诞生至今的看点:角色的深度或立体度都是不重要的,关键在于动作本身,在于阿汤亲自实践了这些花哨的、激发观众肾上腺素的动作。也就是说,在这部缘起于人工智能具备了自由意志和主观行动力的电影里,男主角不存在自由意志和主观行动力,他是任男明星施展个人魅力的傀儡。
《碟7》开场,伊桑·亨特潜入沙漠,他和马匹一起卧倒在沙丘后,等待时机成熟时翻身上马。这不仅是个“看起来很帅”的动作,在实拍时难度和危险指数都很高,很可能发生马受惊以及演员和马同时受伤的险境。至于在宣传期被津津乐道的“摩托跳崖”场面,这段实拍并非在剧情提到的阿尔卑斯山区,而是风景更壮美也更危险的挪威峡湾,在正式拍摄前,阿汤在模拟环境中训练了一整年,练习了超过500次跳伞。这些场面从拍摄到制作成片,阿汤的付出不只是“拼命三郎”的苦劳,他通过身体参与度极高的实拍,最终达成具有感官沉浸式效果的视听奇观,他在片场亲身体验的山谷里的风、沙漠的尘暴和威尼斯的夜雾,能通过银幕让观众产生“通感”。
这不是戏剧代入式的、主动想象的共情,而是直观的感官刺激造成的错觉:观众和巨星同在“不可能任务”的现场。这些年面对游戏、虚拟现实和元宇宙的持续冲击,在影院里体会被感官席卷的“幻觉”,对大部分娱乐电影来说确实是“不可能的任务”,而《碟中谍》系列始终奔在攻克这个“任务”的前沿,也一次又一次地做到了。何况,阿汤在创造电影这种媒介的特有奇观时,保持着娱乐观众的自觉,比如《碟7》罗马飙车场面,主创把动作大片里烂俗的桥段拍出了新意,不仅逆向思维地让主角开了一辆看起来“弱小、无助、萌萌哒”的明黄色菲亚特500,更出其不意地让男女主角的手被拷在一起。这是《碟7》和整个系列持之以恒的追求,它不指望观众在离开影院后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忆某些情节,重要的是在特定空间里经历这些紧张的、快乐的、不会产生实质危险却打开人们感受的瞬间,离开影院的那刻,所有的瞬间和感受将不复存在,如同梦醒。
《夺宝奇兵5》上映时,阿汤发了宏愿,他要像哈里森·福特一样,到80岁还上山下海地拍动作戏。这是个美好的愿景,他虽年过六旬,壮心不已,仍推着娱乐大片应对时代趣味。有他出现的银幕上,电影依然是清醒时做的一场快乐白日梦。